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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黑塞詩選.jpg

【書名】黑塞詩選

【作者】黑塞Hesse

【譯者】歐凡

【出版社】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ISBN】9787560065267

【佳句】

〈一隻藍蝴蝶〉
一隻小小的藍蝴蝶
隨風飄至,
一陣珍珠雨,
閃爍,輝耀,又消逝。
在這乍然一線的瞬間,
這來去匆匆之際
我看到幸福向我招手,
閃爍,輝耀,又消逝。
〈向內的路〉
誰找到了向內的路,
誰在苦思的瞑眩中
悟到,智慧的正果在於
把神和大千世界
視為心的所映所摹:
他的一行一言就會
和他的靈魂,神和塵世
的宅寓,融洽無間。
〈命運〉
我們忿忿然分手,
像孩子般無可理喻,
為了顏面
我們各趨殊途。
歲月飛逝
載著盼與悟,
通往青春之國的路
卻已荒蕪。
〈裂枝的嘎鳴〉
折裂的樹枝,
經年獨垂,它在風中奏起干亢的歌,
葉已落盡,皮已毀摧,
光禿、蒼白、生事已倦,
死復難期。
它的歌聲亢硬蒼勁,
倔強而隱懷悽惶,
再唱一個炎夏,
一個冬日漫漫。
〈夜〉
我滅去燭光,
夜湧進敞開的窗,
它輕輕擁抱我,我們
似摯友無間,如手足情長。
我們同病相憐,
我們互訴夢裡的衷腸,
喁喁地絮談
祖屋裡的舊日時光
〈短歌〉
彩虹的詩篇,
殘輝的奇幻,
幸福如音樂消融,
聖母臉上的苦痛,
人間的苦樂相摻......
疾風掃落芳菲,
墳上花圈頻換,
歡樂不稍駐,
明星每投暗:
美麗與哀傷的面紗
籠罩在人世的深淵。
〈孤寂的夜〉
你們,我的兄弟們,
你們,
在星宇中尋夢
以求撫慰痛苦的可憐人,
你們,無言地、蜷縮地
以乞憐的弱手
伸向星光慘淡的夜的伙計,
你們,受苦的、無寐的朋友,
可憐的、迷失的一群,
沒有星光、沒有好運的水手──
與我陌生、卻心氣相求的人,
回答吧,對我的問候!
〈夜間〉
一些念頭常把我自睡夢中弄醒:
一艘大船穿過寒夜航行
尋覓汪洋大海,駛向
我渴想已久的海濱。
或者在沒有水手去過的所在,
升起紅色的極光隱隱。
或者一只陌生美人的手臂,
在雪白溫暖的枕畔把愛找尋。
或者一位夙緣前定的友伴
在遠海上走進了命運的絕境。
或者從未識我的天地之母
在我睡夢中輕呼我名
〈一本詩集的題辭〉
葉兒從樹上飄落,
歌兒從人生之夢
飄落,載著歡樂;
多少往事已凋,
自從我們把來詠唱,
以迷人的曲調。
歌兒也會凋謝,
沒有曲子能傳誦永遠,
風總會吹散一切:
花嬌蝶浪,
都是永恆事物的
易逝的殊相。
〈綻開的花枝〉
綻開的花枝
顛擺隨風,
我童稚的心兒
上下躍動
在日子的陰晴變換裡
在要和推辭的窄縫中。
直到花已謝去,
子已滿枝,
直到心兒不再愛玩,
尋到了栖止,
並悟到:人生堪行樂,
莫對空花枝。
〈給憂鬱〉
我逃避你,投向酒與朋友,
因為我對你陰暗的眼滿懷畏懼,
藉愛情之臂與笙歌之弦
我暫把你相忘,你不忠的兒子。
可是你暗暗把我跟蹤,
在我痛飲之殤、
和我對你的咒罵中,你無不在場。
你冷靜下我的倦極之軀
把我的頭抱在你膝間,
那兒我的奔突最終返家:
因為所有歧途都把我引向你身邊。
〈伊麗莎白〉
像一朵白雲
佇立在天邊
你是,伊麗莎白,
如此潔白美麗而遙遠。
白雲悠悠,
不曾惹你留意,
可是夜裡,
它將在你的夢裡漫游。
悠悠,輕弄銀波,
知否知否:
它將是你永恆的懷念,
你甜蜜的鄉愁。
〈幸福〉
若你還在把幸福追逐,
你還無福把它消受,
即使美好的一切都歸你所有。
若你還在悲悼你的所失,
若你還有所營求碌碌不休,
你還不知,什麼是心之平和。
必須等你辭絕一切願望,
無欲也無競
渾然不知幸福之名,
那時世事才不再經你心,
你的靈魂才得想安寧。
〈陌生的城〉
少有這樣的憂傷時刻:
當你在陌生的城中漫步,
它靜臥在清寂的夜裡,
月華灑照萬戶。
在塔尖與屋頂上
朵朵雲兒游蕩,
似沉默而巨大的游魂
尋覓著它的家鄉
你,突然被這淒戚的情景
牽動了愁腸,
放下手中的行囊,
久久痛哭在道旁。
〈暮色中的白玫瑰〉
你悲傷地偎倚時間,
知道死期已近,
呼吸著幽靈似的光,
搖曳著蒼白的夢。
可是你可愛的香氣,
像動人的歌,
還整夜地,一絲絲
在房間裡散播。
你弱小的靈魂
只求邀寵於無名之輩,
怯生生地微笑、死去
在我心頭,玫瑰妹妹。
〈旅途的歌〉
陽光照耀在我心頭,
微風吹散我的憂愁!
我不知世上有何樂事,
勝似這浪跡遠遊。
山川邀我馳騁,
太陽把我灼熱,海把我清涼,
我興高采烈
與造化同參陰陽。
每一個新的日子都引薦我
新的兄弟,新的友人,
直到我盡情讚美盡了
天地之靈,並作眾星的嘉賓。
〈無休無止〉
我的靈魂,你,受驚的鳥兒,
你向我問個不住:
日日奔逐不停蹄,
何時得休息,何時是和平?
但我知道:
平靜的日子沒過幾朝,
你就心猿意馬,
日子一天也難熬。
於是你又將盡情
把新的煩惱來尋,
像最新的星,迫不及待地
把周圍照個通明。
〈花、樹和鳥〉
當你孤獨於空虛,
灼燒於寂寞,心啊,
問候你於深淵之旁的,
還有幽黯的痛苦之花。
悲傷之樹
枝ㄚ虯張,
永恆之鳥
在枝頭歌唱。
痛苦之花長緘默,
找不到話語找不到聲音,
樹依然長入雲端,
鳥依然唱個不停。
〈詠書〉
世上所有的書
都不能貽你好運如鴻鵠,
但它們能使你休憩
於你心中的宅寓。
那裡有你需要的一切,
陽光、月亮和星辰,
因為你渴求的光,
正栖於你身。
你曾在書城冊府
孜孜地把智慧追求,
現在它生輝於每一頁──
成了你的所有。
〈盛開的花〉
桃花燦放滿樹,
難期朵朵結成果,
它們泛起玫瑰色的瀾漪
於藍天於白雲之波。
思緒正如花朵,
日日綻開盈百數──
願任花開物自適!
莫問收穫幾許!
人間正自有賴
嬉戲、無邪與過剩的花朵,
否則世界就太小,
生趣就太枯涸。
〈死亡兄弟〉
你不會把我相忘,
有一日你會翩蒞,
於是痛苦得所栖止,
鎖鏈開啟。
眼下你遙不可接,
親愛的死亡兄弟,
像一顆冰冷的星,
你俯瞰我的無寄。
有一日你將翩蒞,
並且熱情洋溢──
來吧,親愛的,我在這兒,
收下我,我本屬於你。
〈聞友人逝去〉
無常者逝去何遽,
枯萎的年華辭根何匆匆,
惹貌似永恆的星星嘲笑。
宅於我們深處的悟覺
許能淡然處之,
不覺痛,不覺可笑,
因為「常住」雨「無住」
對它是一般多,也一般少......
但我們的心
卻不肯甘休,它在愛中閃亮,
似凋謝中的花,猶求許身
無盡的愛之呼喚,無盡的死之呼喚。
〈給少年時代的肖像〉
自渺渺的既往,我年輕的
肖像把我凝睇,它問:
昔日的煥發容光,
有幾分殘輝猶存?
追撫昔日之我,
生命之路曾貽我多少痛苦,
多少冥冥長夜,多少顛沛流離,
我實不敢重履斯途。
然而我一懷忠貞把它走過,
它的記憶我彌感珍貴。
任是挫折連連、失著屢屢,
我卻從不追悔。
〈然而我們暗中嚮往...... 〉
嫻雅而婀娜多姿,
我們的生命似屬於仙靈,
以輕盈的舞步盤繞虛空,
為此我們獻上全心全神。
夢之美,優雅的遊戲,
渾然天成而無暇,
你歡愉的表面下卻深埋著
渴求夜與野性的火花。
我們的生命自由自在,
盤繞虛空,隨時準備加入遊戲,
然而我們暗中嚮往著真實,
嚮往著生育、憂愁和死之安息。
〈老去〉
當年華老去:
歡情漸薄,靈泉漸濁漸竭,
連傷痛之感也漸遲鈍──
堪慰唯有:彼岸可接。
我們曾力圖擺脫的:
責任、負擔和義務,
反成了今日的慰藉:
庶不至把日頭虛度。
但這俗世的慰藉終太淺,
靈魂渴求輕翔的羽翼。
它已覺知死,遠在我和光明身後,
並貪婪地、深深地把它啜吸。
〈聞笛〉
小屋隱在夜的樹叢裡,
小窗時明時幽,
就在那看不見的房間
弄笛人站著把橫笛吹奏。
那是一首熟悉的老曲,
穿過夜色把心兒暖透,
似乎每一方土都成了家鄉,
每一條路都滿載成就。
似乎神祕的世界
正啟其心扉於這呼吸,
而心兒有所依偎,
一切時光都奔來眼底。
〈不眠之夜〉
焚風的夜泛起魚白,
林月即將西墜。
是什麼使我惶然
醒來,探首外窺?
我睡正甜,夢正酣,
是什麼把我叫喚
在這深夜,使我驚慌,
像是有重要的事忘了幹?
我但願能遠揚,自這宅第、
這花園、這村鄉,
追隨這呼喚,這魔咒,
遠揚,走向人世的風波浩蕩。
〈小童之歌〉
要是有人罰了我,
我就把嘴巴緊閉,
哭泣在睡夢裡,
醒來又一團和氣。
要是有人罰了我,
只消有人叫聲寶寶,
我就不再哭,
開心地笑在夢裡。
大人們都要過去,
伯伯、叔叔、爺爺,
只有我常在,
永遠都在。
〈禪院的小和尚〉
雖說一切皆幻空,
真識常無名,
但青山日日與我相對,
輪廊宛然,無所遁形。
麋鹿與烏鴉,花的紅
海的藍,世界的絢爛:
一凝想,──一切皆崩析為
無相與無名。
一凝想,一內省,
學觀看,學誦讀!
一凝想──世界只剩下表象。
一凝想──世界又變成實質。
〈即景〉
涼瑟瑟的秋風
吹入暮色中的蘆葦;
鴉群嘈飛,自柳岸引向陸地。
老人在海濱獨憩,
髮際的風、暮色和雪意漸濃,
自岸陰處,他抬起眼睛遠望,
雲海之間,淺灘一線
猶浴著餘熱殘輝:
金色的彼岸,如夢如詩。
他凝望這閃光的景象,
憶起他的家園,他的盛年,
金色漸黯漸逝,
他轉過身,緩緩而行,
自柳岸引向陸地。
〈被修剪的橡樹〉
樹啊,人們如何修你整你
使你看來怪模又怪樣!
你千百遍受罪,直至
一無所有,只剩不甘和違抗!
我與你何殊,屢屢遭剪的
滿是磨難的生活並沒把我折斷。
從千磨萬劫中
我日日朝外探首依然。
我生命力的柔弱,
已被這世界的嘲笑驅盡無孑留。
但不可摧毀是我本性,
我無怨也無尤,
從被斫伐的枝ㄚ中千百遍
我耐心地把新葉兒吐,
千種苦,萬種痛,
怎經得我對這濁世情深如故。
〈1944年10月〉
雨盡情流瀉,
嘩嘩地投身大地,
小溪一路滾滾
注入滿漲的湖裡,
昨日,它還平靜如鏡。
當年我們曾行歡作樂,
世界像是無慮無憂,
如今都如一夢。
我們白髮斑斑,世故老到,
任戰爭折磨,對它痛心疾首。
被掃劫一空,鉛華洗盡,
世界僵臥,它曾歡笑;
透過光禿的枝ㄚ
盯著我們的是如死的寒冬,
而夜正把我們籠罩。
〈夏盡〉
雨淅淅滴落
在溫柔的夜,
像困倦地嬰孩
在半夜裡嗚咽。
夏,已倦於歡宴
把枯手中的花圈
拋擲──它已枯萎──
怯懦地收攤。
我們的愛情,與夏日
花團錦簇的花圈無異,
最後的舞曲已奏完,
大雨中客人紛紛走避。
無須等我們愧悔
繁華事盡,烈焰熄滅,
讓我們在嚴肅的今夜
同愛情揮手告別。
〈在霧中〉
多麼奇妙,當你霧中漫步!
觸目是兀石孤樹,
樹樹各不相見,
每棵都同樣孤獨。
當我的生命猶披光華,
我的朋友遍布世界,
如今,霧幕低垂,
我一個也看不見。
你難稱智者
若你未識黑暗,
它無聲地、揮之不去地
把你隔於萬物的彼岸。
多麼奇妙,當你霧中漫步!
生命與孤獨何殊,
人人互不相識。
個個同樣孤獨。
〈體驗新的生活〉
我又重見面紗低垂,
素所信賴的頓成陌生,
新的星空在向我招手,
靈魂纏夢摸索而行。
世界重建秩序
於我新的生活圈中,
我被投入新的境地
像個無助的兒童。
可是自前此的生命
有意思遙遠的預感閃動:
星星沉落、星星升起,
天宇卻從不虛空。
靈魂時屈時伸,
呼吸於無窮無盡,
自斷裂的線會有
神的華麗新衣織成。
〈疲倦的黃昏〉
晚風的怨語
凝噎在葉間,
大滴的雨
稀疏地灑在地面。
斑駁的牆頭
苔蘚蔓衍,
老人們靜靜地
蹲伏在門檻。
蜷曲的手,
安放在僵硬的膝,
它們栖息著
等待凋謝。
墓地上
鴉群噪飛。
平岡連綿,
苔蘿滿披。
〈在百仞園城堡〉
誰曾把古栗樹栽,
誰曾把石井水飲,
誰曾翩翩起舞於華麗的大廳?
斯人已逝,盛事已散作煙雲。
如今是我們相聚於此,
鳥兒為我們歌唱:
我們圍桌傍燭而坐,
為留住今日,我們各盡觴。
當我們作古,我們的事蹟被忘,
八哥仍將在喬木歌唱,
風仍將嘯吟,
谷底的小溪仍將在時間流淌。
當孔雀啼暮,
大廳裡將坐著另一群人。
他們聊天,贊嘆這良辰美景,
風帆馳過,
永恆的今天燦發出笑聲。
〈重讀《七月》和《美妙少年時》〉
以說不清的陌生,說不清的遙遠
少年時代又回眸相顧,
它的太陽,它的星光
已不再照耀我的路,
它的歡樂,它的哀愁
已成今日的舊聞與老曲,
它的名,它的千姿百態
只似風中的落葉飄舞。
但這書頁之上,
它們卻飛鴻留痕。
默默地等待和留連,
留得少年神韻
多少悲痛的歲月流過,
毀卻了許許多多,
但我們的故事江長留斯世,
我們曾共浮沉之所。
它們的字跡或將模糊,
它們的聲音或將遙遠而不清,
但它們迷人的風韻
將歷久而常新。
〈無常〉
自我生命之樹
落葉紛紛飄墜,
哦熙攘的花花世界,
你曾為之飽饜,
為之飽饜為之疲累,
你曾為之沉醉!
今日風華猶茂,
轉眼物化湮沉。
俄頃飄風乍起,
拂我墓上之塵,
我似童嬰,
大地母親把我俯臨。
我重睹她的眸子,
她的眼神是我星辰,
萬物都將逝去,
欣然化作塵灰。
唯有天地之母,
我們生之所自,
以靈指於逝去之風
書你我之名。
〈命運的關鍵時日〉
當黯淡的日子來臨,
世界投以冰冷和敵視的眼神,
驚疑地發現,你的信賴
全取決於自己一人。
但是從可親的故土
被逐於一己之中,
你看到新的樂園
正向你的信仰靠近。
你將認識,你一貫視若路人,
或寇仇之物,才最屬於自己。
你也將新的名字稱呼
你的命運並把它接受。
曾作勢煎迫你的
將和顏相向,呼吸著靈性,
作你的帶路人,你的信使,
把你引向新的高峰。
〈迷失〉
我,夜行者,摸索在森林與山谷,
奇妙的魔圈之火在我周圍升騰,
我身不由己,被誘或被咒,
把這內心的命令恭順地依循。
你們生活在其中的現實
一再把我喚醒,照我到它跟前,
我面對它,清醒而又惶悚,
很快又暗地逃潛。
哦溫暖的家園,從它你們把我拽走,
哦愛之夢,你們常把它打斷,
成千次我的靈魂潛返你的身邊,
像水流歸向大海之淵。
神秘之泉以它的歌聲引領著我
夢之鳥梳理著它們閃亮的羽毛;
重溫童年的歌,
在金色的網裡,在蜜蜂的嗡鳴中,
我終於又回到母親的懷抱。
〈寫在一個四月的夜晚〉
多麼美,我們有顏色:
藍、黃、白、紅和綠!
多麼美,我們有聲音:
女高音、男低音,號和笛!
多麼美,我們有語言:
元音、詩韻、格律,
音調的柔和悅耳,
行文的如行軍踏舞!
誰懂得呼應她的遊戲,
欣賞她的魔術,
世界就為他綻放,
就會對他微笑,
示他以她的心,她的真旨。
你的所愛與所營營,
你的所夢與所經歷,
你定記得分明。
它們是苦還是樂?
是升調還是降音──
你的耳朵是否分得清?
〈艱難時世寄諸友〉
即使在這黑暗的時刻,
親愛的朋友們,請別置我不顧;
不論我得意失意,
我永不會對生活口出惡語。
陽光燦爛和狂風暴雨,
同是老天的面容;
命運也當,不論甜苦,
饗我以佳羹。
靈魂跋涉在羊腸小徑,
讓我們把它的語言學會!
今天的磨難
許是明日的恩惠。
只有不知天命的人死去,
其餘的都將受神性曉喻,
不論地位高低,
怎樣把良知哺育。
只有在這最後的梯級
我們才許自己安息,
在那裡,受神召喚,
天國已舉目可及。
〈三月的太陽〉
浴著晨光
翩翩飛來一隻黃蝴蝶。
窗旁低頭坐著一個老人,
他正閉目養憩。
他曾出門遠遊,
輕唱著走過春陰。
他的髮際
滿沾著街塵。
雖然花樹竟燦,
粉蝶送黃,
依然是昔日風采,
舊日容光。
但光彩與香味
卻漸薄漸稀,
空氣變得沉重
日光也微帶涼意。
春天輕聲地
把親切的小曲吟唱。
天空搖曳著澄清與潔白
粉蝶散播著金黃。
〈傾聽〉
輕輕的一聲,新鮮的氣息
穿過灰色的日子,
像鳥翼的鼓動怯怯,
像春天的暖香遲遲。
自生命之晨
忘記翩然而至,
似海上的銀雨
抖灑又消逝。
彷彿昨日如此之遠,
而久忘的卻近在眼前,
太古的童話時代迎我而立,
似一座打開門的花園。
也許今天悠然醒轉,
我沉睡千年的遠祖,
借我的聲音說話,
在我的血中復蘇。
也許一位使者已等在門前,
隨時都會來到我身邊;
也許,白日未盡,
我就會回到我的家園。
〈老人和他的手〉
等待著,諦聽著,醒著
他跋涉於
漫漫長夜之途。
他的手,左手、右手
在背上橫躺,
乾癟、僵硬、疲倦的伙計,
他滿意地輕笑,
未曾把它們吵醒。
它們曾殷勤幹活
逾於常人
當它們仍柔潤。
主人壯心猶未已,
但恭順的僕人已累,
渴望回歸塵土。
它們已倦於馳驅。
輕些,別把它們驚醒,
主人向它們微微頷首,
漫長的生命之途
何其短促,而一夜
卻如此之長......童年的手,
青年的手,壯年的手
在暮年,最後的日子裡,
卻顯出它們的本相。
〈晚秋漫步〉
秋雨剛洗刷過灰色的樹林,
山谷裡晨風瑟瑟,
栗果跌落、爆裂,
笑出濕潤和誘人的棕色。
秋天也剛把我的生命沖洗,
風扯下它的落葉片片,
搖晃它的枝干──但哪裡是果實?
我綻放愛,結出的是悲苦。
我綻放信仰,結出的是恨。
風撕扯我瘦瘠的枝ㄚ,
我嗤之以鼻,不畏風暴相侵。
什麼是果實?什麼是終極?──
我開花,開花即我求,而今
我凋去,凋去即終極,
終極一瞬即逝,這心之所寄。
神生於我,死於我,受苦於
我的胸膛,我所求只此。
正道或歧路,花或果,
不過物同名異。
山谷裡晨風淒清,
栗實砰然跌落,
爆出倔朗的笑,我以笑相應。
〈朝聖者〉
我常顛扑於塗,
尋廟燒香,
我一無所獲,
苦樂皆同過場。
我曾懵然於
流浪的意義和歸宿,
千百次,我跌倒,
又把余勇鼓!
啊,我尋找的,
正是愛之星,
它如此聖潔如此遙遠,
垂於蒼冥。
當我還不識歸宿,
遊興正稠、
我曾及時行樂,
也曾屢拔先籌。
如今我認得了我的星,
卻為時已晚,
它已背我馳去,
遺我晨雨瀰漫。
繁華世界就此別過,
我曾愛之彌深,
即使我無所獲,
我仍感不虛此行。
〈山中的日子〉
唱吧!我心,你的時辰已臨,
明天你將長眠不醒:
星星的璀璨你不再見,
鳥兒的歌唱你不再聞──
唱吧!我心,當你的時辰正熾,
你稍縱即逝的時辰!
雪星上陽光燦然,
山谷間雲彩結環,
一切皆新,是熱、是光,
沒有陰影,沒有憂傷。
呼吸使你舒暢,使你歡懷,
是祈禱,是歌篇,
呼吸吧,靈魂,向陽光打開胸懷,
莫負你易逝的時光!
生命真甜蜜,甜蜜是樂也是愁,
快樂的是雪花朵朵,
快樂的是我,山川任我剪裁,
享盡大地與陽光的寵愛
至少一個時辰之久,
一個歡笑的時辰,
直至雪花融盡。
唱吧!我心,你的時辰已臨,
明天你將長眠不醒:
星星的璀璨你不再見,
鳥兒的歌唱你不再聞──
唱吧!我心,當你的時辰正熾,
你稍縱即逝的時辰!
♦那些曾感動我愉悅我的一切,
 那些逝去的一鱗半苔,
 留自我的沉思和幻夢,
 留自我的祈禱、追求和苦情多多。
♦我們華年已凋,無妨
 緬懷往事,聊慰平生,
 宅於這數千詩行
 有一朵盛開的生命,一度如許誘人。
♦不論我到哪兒,
 總有爐火燒旺;
 但我的感覺總不似
 身在故國故鄉。
♦天空在身後是一片紅色,
 在當頭是恐懼,對夜
 ──和暮色──和死。
♦我流浪,疲憊而塵沙滿面,
 我的青春在我身後遲疑逡巡,
 它垂下風華正茂的頭,
 不想再跟我繼續前行。
♦噢,純淨的迷人的美景,
 當你脫紫卸金,
 莊嚴而從容,在寧靜中舒展,
 你,餘光熠熠的暮天之藍!
♦溫柔而純真的年輕的愛。
♦在一個古老的花園,
 四周是窄街小巷,
 我留在那兒的幸福
 一定還在等我重訪。
♦於是往日的回憶,
 那些卜居於此的日子,
 像一個在夜間的火爐旁
 讀到的傳說,把我攫住。
 那時遠空更為清麗,
 松林環抱的山巒
 也在我童稚的眸子裡
 投映更多的幸福與豐滿。
♦正是在這夜和陌生之鄉,
 同病相憐使我們相親,
 兩人各自默默流浪
 都不知何處是前程。
♦當歡樂的今天仍未焚盡,
 甜馨而珍貴啊,死
 和青春和愛的夢。
♦我的青春華年
 滑向未知之疇,
 穿越華光燦燦的美妙世界,
 輕快一如你,苗條之舟。
♦我的靈魂被喚回
 湮沒已久的千年之前,
 鳥兒與呼呼的風
 似與我有兄弟之緣。
♦我的靈魂變成一株樹,
 一隻獸,一縷雲絲。
 歷盡了滄桑變化,又回到我身邊,
 向我問這問那。我可怎生得知?
♦眼中閃著青春的芳華。
♦愛情和欲望都未
 在你們光潤的面容留痕。
♦若我們重訪老家,
 我們將著魔般回到斗室,
 久久留在老花園裡,
 那兒,我們像野孩子般盡情遊戲。
 我們對外面世界辛苦賺來的
 一切開心樂事
 一概失去了取悅我們的魅力。
♦我們靜靜地走過熟悉的路徑,
 穿越童年時代的綠原,
 它們將使我們心波蕩漾,
 像美麗的傳說,陌生而說不完。
 啊,這一切或許在等待我們,
 舊日的純真卻再難回眸,
 那時我們還是孩子,
 每天都到花園把蝴蝶捕捉。
♦縱然夜又冷又淒寂,
 窗外細雨濛濛,
 我仍然唱起自己的歌,為這日子,
 不知道是否有人傾聽。
♦多少日夜,
 我傾聽雨的歌聲,
 飄落如絲,細訴似夢,
 以永不變調的低音。
♦你們的靈魂是那永恆之聲,
 從不消逝也不變調,
 它的家園我們早已逃離,
 它的餘音卻在我們心頭縈繞。
♦我的本為一體靈魂,
 展開千翼、化作千身,
 幻出千個繽紛的宇宙,
 而我熄滅,與塵世契合不分。
♦童稚宅於某些靈魂如此之深,
 他們總不能走出魔術知滙;
 生活於夢幻充盈的盲瞽,
 從未把白日的語言學會。
 他們劫數難逃,一旦災難驟臨,
 赤裸裸的現實把他們喚醒!
 由夢中驚醒而失所憑依,
 他們無助地痴望著生之無情。
♦靈魂啊,何不把時光暫忘,
 何不把憂絲仇結暫拋,
 準備好飛翔的翅膀,
 當久盼之晨已來到。
♦誰還知,八哥和布谷
 是怎樣諦唱?
 那如許迷人的歌聲,
 已在遺忘中絕響。
 林間的夏夜舞會,
 山後的滿月皎皎,
 誰來記述,誰來喚住?
 而一切都已煙消。
 不消多久,你我
 也將被人遺忘,
 這裡住著另一些人,
 沒有人會把我們懷想。
♦世界似沉迷在睡夢的鎖禁,
 告誡你勿要把它喚醒。
 音樂偶爾蕩起長長的拍子,
 被凝結成金色的永遠,
 直至它從魔禁中掙扎醒來,
 重又回到時光的流轉。
♦白日依然在笑,黃昏猶未來臨,
 今天依然聽我們的使喚。
♦可憐的人類我們!
 力能為善也能為惡,
 兼有神性與獸性,今天我們多麼
 為痛苦與羞愧而無地自容!
♦又一個夏天離去,
 消逝於晚來的風雨,
 苦雨纏綿,在溼漉的
 林裡,異香濃郁。
♦迷離,散發著濃香,
 這世界辭別了光。
 讓我們也為晚雨作好準備,
 它將把生命的夏夢收場。
♦柔順的甘於圮毀、物的移化
 於無色無相的無極。
♦也許明日就化為草木,
 化為水以印映天空的清澄,
 化為青藤苔蘿的縈綣,──
 永恆統一的諸相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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